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インタビュー (interview) - 第三章 我有一个流氓朋友
飛鳥 涼 著
译者:Sun Yujie

  我有一个流氓朋友。
  这个流氓不是“耍流氓”,也不是“像流氓”,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流氓。

  在我家附近,有户被大院子围住的人家。每次经过前面,没有特别的用意,只是无意间会朝那儿窥视一下。就是那样一户有大院子的人家。
  当时我家有只叫“小黑”的杂种狗,毛是一色的黑。
  到哪儿去都在一起,贤达得可以说就像我和妹妹的守护者一般,一直伴随着我们。
  妈妈带它去买东西时,它一定是咚咚咚地斜着踏在路上,紧跟着妈妈。
  但是,只要一明白要走向国营公路时,它就立刻站住了。然后,一直目送着我们,直到看不见。
  小黑在宝宝狗时,以及成熟以后,发生过两次车祸。
  第一次的时候,它的身体还很小,从车底漂亮地卷了进去,受了点轻伤而已。可第二次的时候,它已经很大了,被撞得跳起来,后腿上的肉也爆裂了开来。
  我把它送到一家动物为数不多的动物医院,并去探望它。
  那一夜,直到早晨,它不断舔舐着裂开的伤口。因为两次车祸都是在国道上发生的,从那以后,只要一判断出我们的目的地是在国道上,它便立即站住,目送着我们远去。
在那个拐角上,那户大院子人家一直引起我的注意。

  上小学时,我们必须做到和同方向的伙伴一起下学回家。刚入学不久,老师就把我们分成好几组,安排我和另一些伙伴一起回家。
  一个人,又一个人从组里出来,挥着手向我们告别。最后,只剩一个个子比我高的人和我两个人。我们走到大院子人家的门前,“我,这边到了”,他说着,钻过门消失在院子里。
  他叫做“龙治”。
  以后,我每天都和龙治一起回家。
  龙治给我的感觉,从某种程度上说,就像他表现给我看的那样,任性、强横、矫情、狡猾,我们简直无法交谈。
  三年级时换了班级,我与他分开了,五年级时又被分到同一个班级。
  五岁时我开始跟着爸爸学习剑道。二年级结束时,我正式参加了课后体育馆中开展的少年运动团剑道队。
  那个时候,我们那一带兴起剑道热,在我们年级中有近五成的男生参加了少年运动团,就像一个时期的足球热。
  其中,四年级开始时,龙治也参加了剑道队。
  几乎所有的伙伴都没有把练习的辛苦、不能玩当作理由来抱怨,把我爸爸叫做老师的龙治,虽然家住的很近,可好像也从没中途放弃过。
  接着,我们年级组成了五人小队。
  运动是需要感觉的。最后入队的龙治不知不觉坐到了主力的位子,我们成为了一支强队。
  五年级结束时,无论哪个运动大会我们都会露面,是一支始终保持着前三名的强队。
  但是,被教导着“优胜以外什么都是一样的”的我们,一直是以一种“胜利是平常事”的意识去面临比赛的。
  龙治担任起我们队的首领。六年级夏天的时候,邻镇一支曾在武道馆举办的全国大会上夺魁凯旋的剑道队,要同我们进行二对二的对抗大战。在大战中,经龙治指导用快速一刀致命法,让对方看到剑道的真本色带我们走向了胜利。
  那个时候,龙治认为,可以说是他自己最辉煌的时期。
  对于他,有充分的理由说明那段少年时光是他最光彩的时光。
  因为后来龙治成为了流氓。
  中学时,随爸爸的工作调动决定举家迁到北海道的千岁。龙治便把一直认真收集着的纪念邮票整个儿作为礼物送给了我。
  就是因为知道龙治把这些邮票看成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,所以我只是以暂时替他保管一段时间的想法接受下来的,虽然是孩子,却也百般感慨,无限留恋地交换了临别赠言。
  喜欢动物的龙治,狗呀猫呀就不说了,连鸟呀鸭子之类的动物也十分钟爱。
  小时候他就常常与人吵架,随着成长,有时也会超过孩子般的吵架的界限。
  但是,还没达到让我们担心的程度。

  搬家不久的一段时期,还有通信来往,但不知不觉就不再写信联络了,我也只专心于剑道的学习。
  高中二年级的夏天,高等学校(译者注:即高中)运动会在福冈召开。
  我无论如何想作为一名代表出席参加。
  至今思念的日日月月简单地过去了,可当初远离故乡的情怀始终令人难以割舍。每天早晨,我都是看完电视里播放的各地天气预报中福冈的晨景,才赶往学校。

  那个夏天,我成为了高等学校运动会个人组的北海道代表。
  爸爸接受的是最低四年期限的约定被派遣到千岁工作。这一年,任期满了,调动申请被受理,一家人又回到了故乡福冈。
  真是漫长的四年啊。路边的风景没有太大的变化,可我们已经从少年期走向了青年期,就如所说的青虫发育成蝴蝶,正想跃跃欲试的时期。
  那个时候五人剑道组,只有三个人还继续着剑道训练。
  龙治好像在我搬到千岁不久,就终止了训练。
  回到福冈,好久不见的龙治来找我,一个劲地述说着思念之情,还把一起来玩的朋友介绍给我。录音机的音量打到了无法马上谈话的程度。我似乎和那个时候一样喝着可乐,环视着到处是空酒瓶,烟雾缭绕的房间,值此分别了四年后的再会,只觉得仿佛是青春影片中特写的高个子穿着的衬衫一般,格外的淡泊。

  那个时候,无论在小学的体育馆,还是在剑道场,我们从训练场出来的归途上,都会顺路去附近的点心店。
  学校禁止带外卖。
  那么就不在学校,在体育馆里吃吧,我们商量着。训练后喝上家庭装的可乐就是我们最大的快乐。
  “你还不会喝可乐吧?”四年级开始时,有次在点心店,龙治这么问我。
  “嗓子不是会刺的痛一下吗?不太喜欢。”
  “哈哈哈,娘娘腔。是男人,连可乐都不会喝,怎么行?”他笑着,一口气饮干了可乐。
  受他的影响,不久我就成为会喝可乐的男人了。
  进入大学的我,热衷于音乐活动了。
  作曲的快乐,上台的紧张,体会到的一切都是我从未经历过的。

  深夜中,听见电话铃远远地响着。实在是无法抗拒的困眠,我确定没什么事,继续睡了下去。
  次日早晨的饭桌上,同往常有些不一样。
  父母谈话的内容似乎是自己的事,似乎又不是。
  我随便掺杂了几句,爸爸就用稍重的口吻告诉了我昨晚的事。昨晚的电话是龙治的妈妈打来的,龙治醉酒了,真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  对于少年时期就没有了爸爸的龙治来说,我的爸爸既是他的父亲,又是他的剑道老师。
  无论怎样的蛮横,在爸爸面前,他的态度是谨慎的。
  那样的事反复不断地发生,渐渐地,感到彼此走向了不同的场所,不太再见面了。

  我正式开展音乐活动,出道后就去了东京。
  不时也回到福冈,但一直错过拜访龙治的机会,始终是回到福冈后马上就要返回东京。
  那个时候,得知他加入了暴力集团。
  虽说我们也没有受惠于热门的畅销曲,但演唱会的动员稳步进行着,活动很顺利。
  演出地点的宾馆之类的,各种各样的事都需要考虑。
  好事、坏事也都轮番出现。
  而心中少年时代的回忆就是一个重要的场所,就像一辆永不停止的陆地卡车按着自己的喜好咕噜咕噜来回倒着,疲倦时能随意地得到一个休憩。

  偶然地,在夜晚的街上,擦肩而过流氓兮兮的人。
  这些人会有怎样的同学呢,我思索着。“龙治”从脑海里一闪而过。
  几年后,和他见面的机会终于来了。
  他稍微瘦了。
  以前一直过着吃人般的日子,现在看上去依旧毫无人情味,十分的郁闷。
  他把自己的左手放在桌上,强硬地挤出个笑脸,却难以掩饰其深深的悲哀,说道:“已经,完了。手指,没了。糟透了。”
  那个伤口没有手术后那般绚丽,只略微留有一个透着淡黑色的粉红瘢痕疙瘩。
  “啊哈哈,已经愈合了。别盯着了!”
  曾几何时,我们俩在外廊里并排着一起削竹刀,在附近的河里为了不被流水冲倒我们俩互相手拉着手。此刻,我凝视着龙治那双我曾触及过无数次的手。
  “……龙治,回来吧!不是说想搞机械的吗?”
  “你说什么呀!不要像看流氓一样地看我!”
  “不是流氓吗?”
  “不必说得那么清楚!”

  既然见面了,就决定好好聊聊。
  附近,有棵常常聚集了很多熊蝉的树。
  鸣蝉、油蝉之类的,马上就能逮到满满一篮子,可蝉中之王的熊蝉,就不太能捕得到了。
  为了不让龙治发现我在靠近那棵树,我就故意远远地绕圈子走。龙治似乎完全中了我的圈套,紧跟在后边。为了分散他的注意,我尽量一边走着一边变化着话题。接着,当那棵树进入我们的视线时,我稍微加快了步伐。
  同我并排走着的龙治也一边继续着毫无意义的聊天,一边加快了步伐。
  龙治的脸虽然朝着树的相反方向,却提高了步速。我也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,走得更快了。
  跟在后的龙治与我对视了一下。
  (难道这家伙和我在想同一件事?)
  突然,两个人一起一口气地跑向那棵树。
  笑着,拼命地向前冲。
  龙治的胳膊肘干扰着我手臂的摆动。
  别这样!我叫着拉紧了袖子。
  一步领先的是龙治。
  啊,输了。思考的一刹那,因为前天的雨,泥土都成了泥泞状,抄近路的龙治一下子漂亮地滑倒了。看到那一瞬,成了!胜利了!我刚得意,不料脚下也被泥一滑,顿时像幻灯片一样滑了下去。
  两人被泥沾了一身,互相望着对方那张可怜的脸,大笑了起来。
  抬头望见那棵树,一只熊蝉也没有了。
  我们笑个不停。

  和没有手指的龙治交谈,都是在少年时代。
  但那一天,没有发生捕蝉的故事。
  渐渐地,他变得我不认识了。
  那以后,过了不久,我得知他进了医院。
  是觉醒剂中毒。
  那天,龙治消瘦的身影,和他的那句“已经,回不来了啦”,反复在我脑海里出现。

  以后的几年里,我不知道龙治过着怎样的生活。
  我依然继续着全国巡回演唱会。
  有一天,龙治打电话到事务所来。
  告诉我他在东京生活了。
  告诉我他金盆洗手了。
  经营着高尔夫球场。
  告诉我那个球场的社长对他说,没有了手指的事、过去工作的事都不必在意。
  经营……。对于那样健康状况的龙治来说,也许挺合适。
  虽然这样,但龙治和东京?
  不太相配。
  用福冈话来说服客人,不是要被人笑话了吗?
  但我认为最不相配的是我们俩在东京的再会。

  时隔不久,我就去拜访了他的公寓。
  在那里龙治和他的女友过着两人生活。
  摆列着崭新家具的房间尽管狭窄了些,却收拾得整整齐齐,他们在这儿一定过着舒适的生活吧。
  的确是喜爱动物的龙治,在门口处养着热带鱼。鱼儿们在美丽的鱼缸里游来游去。
  一会儿,龙治出来热情地迎接我。
  但愿他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。

  二年后的一天,龙治醉了酒,打电话给我……。
  “我又,进去了。”
  龙治向公司辞职了。
  他的声音听上去挺有精神,但从他口齿不清的语句中,不由感到他在自暴自弃。
  从此以后,龙治只要一喝醉,就会给我来电话。
  “重明,不管发生什么,我都不能给你添麻烦。”
  这是龙治对我的口头禅。
  这次拜访他家,是在他“五分钟也好,十分钟也好,就来看我一下”的强烈邀请下,盛情难却才去的。
  我把工作室的事拜托给工作人员,偷偷地溜出去找龙治。
  那天的他也喝醉了。
  虽然没有告诉我这几年发生的事,但从他双颊深深陷下去的脸,我知道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。
  透过羽织的白衬衫,清晰可见他那被体廓勾勒出来的出色的体形。
  敏感地捕捉到我视线的龙治拉拢了衬衫,埋怨道:“……别这样嘛。”
  “你,又一点一点走向了流氓啊。”
  “你别管。想和你一起一点一点成为歌手。”
  “同学啊?不错嘛。”
  他的女友推开门,向我打招呼。
  同学……?

  深夜,电话铃响起。
  由于工作的关系,午夜时分电话铃响起也并不希奇,但总有些异样的感觉。
 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压着嗓音的哭泣声。
  还没说话,我就立即明白那是龙治打来的。
  “重明吗?……救我!求你!”
  “龙治吗?怎么啦?”
  “我快要完了!我要被抓走了!我要被杀了!”
  “怎么回事?龙治,给我讲得清楚些!”
  听龙治说,二、三天前,他在新宿和其他的暴力集团的四个成员发生争执,亲眼目睹其中一人被打得半死,而且自己也被围攻得不能动弹。
  接着今天,搜寻到自己这组。刚才,又被对方成员威胁要做好精神准备。
  “龙治,逃啊!逃啊!马上从那里逃出去!”
  一下子蹦出的话。
  “不行。……不行啊!”
  “为什么?”
  “你,不了解流氓的世界吧?如果被发现一回,那就完了呀。不管你怎么逃,也是绝对逃不掉的!”
  接着,夹杂了哭泣声,无法继续谈话。
  “报警,龙治!”
  “要流氓去叫警察?”
  “那,我来打电话。”
  “别!……重明,……别!”
  “反正,今天一定要逃!龙治!”
  我实在没什么好对策。
  “即使跑了,不是也要在泥泞的地方滑倒吗?”
  这样的时候,他讲起了那个夏日里的事。

  我不清楚他是在怎样的状态下打电话的。是站在门口呢?坐在沙发上呢?还是背靠着墙角坐着呢?
  我接过了他的话。
  “即使滑倒了,我也要同你交往。”
  稍微地,感到他在笑。
  稍微地,感到他镇静了下来。
  他说今晚想去一个熟悉的地方。
  “到我这儿来吧?”于是,我邀请道。可他却完全无视我的建议。
  然后,挂断了电话。

  第二天早晨,龙治又来了电话。
  好像和昨晚的人有些不同,显得精神些了。
  但是,不愿谈起昨晚的事。
  似乎不太记得了。
  那样令人紧张的事,应该不是胡乱说说的,但他却轻松地一个劲反复说:“已经没事了。”
  (如果是……)
  有个词在我心里不停地出现。
  (后遗症?)
  觉醒剂的后遗症,据说喝了酒有时会突然发作。
  他承认了这点。
  幻觉,还有幻想。
  但是,那个时候的他的的确确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。也许是幻觉、幻想让他所见到了世界里掺杂了各种各样的故事。
  然后,带给他那份压迫感。
  真是个叫人虚惊一场的家伙呵。
  虽然这样想,但庆幸着那些事真的不是现实,我挂上了电话。
  那以后,我再次去医院探望龙治。
  他拼命想摆脱觉醒剂的阴影。

  现在,龙治从组里退出,回到了福冈的老家。
  最近,他的脸色大大地好转,精神多了。
  “不能给你添麻烦呵。”
  他总是重新叨念这句我听腻的话。
  他是我有“流氓”头衔的同学。
  “我要向世人透露,你是我的同学。”龙治不时笑着逼迫我。
  “哦,去说,去说!还有去透露向蝉树冲刺滑倒了的流氓的故事。”

  龙治还有我不了解的一面吧。
  在生活中,龙治还有我不熟悉的一面吧。
  但是,那天对抗大赛中一刀取胜的事,我在河里踩到玻璃,他用自行车送我去医院的事,从学校出来的归途上,他把一个妈妈似的人当作新娘,表白心声的事却是我们俩之间永存不变的回忆。
  我们是永远的同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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