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时会不可思议地感到自己的荒唐。—— 为什么会那么那么地在乎着他呢,那个四十有七、足以做我父亲的男人,那个离我的生活遥远得无可触及的男人?
那年我十岁,他三十七。辛勤工作着的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开始影响我的生活,甚至影响我对未来的期盼。作为他的千千万万个消费者之一而显得微不足道的我,开始渐渐在心中确立自己的人生取向。
我不是一个缺少父爱的孩子,父亲的善良和勤奋使我的生活一直充满阳光。然而我并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过安全感和依靠感,从来没有。在与父亲一起生活的十多年里,对于我而言,这个现在已然到了不惑之年却仍然有着少年的冲动的男人,与其说是我的父亲,还不如说是我的朋友更为恰当。但是当我第一次听到那个男人的歌声时,我就能感觉到一种很淳厚的东西,很稳重的东西——
带着激情但不疯狂,有着柔情但不轻浮,像男人们冬日里抽出一直插在大衣兜里的手一样,有力地握住你的,将依靠和温暖一起默默地传递给你。
看他的照片,三十二岁之前,他的眼神偶尔仍旧是有些迷茫不定的,带着孩童的天真、少年的困惑和茫然;然而三十二岁之后,从他眼里你能望到的,就是温和、坚定和宁静。是的,我一直坚信,这个男人的眼里有着一片清澈的湖水:宁静的湖面下蕴藏着一种遇事不惊的智慧。湖水很深很深,深邃得一如他的心。
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。是在说他么?我想是的。他的笑容一直那么的娴雅、温暖,无言地告诉你他心中的全部真诚,几十年从未改变。凝视着他的笑容,你会很清楚地明白这是一个澄澈的生命,也会很清楚地明白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男人。他会在你流泪的时候,用手轻轻试去你面颊上的泪痕;会在你无助的时候,默默握紧你的手,然后放慢自己前进的脚步,带着你一起往前走;会在你筋疲力尽的时候,很自然地揽你入怀,让你的耳朵紧贴在他的胸膛,将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传递,传递到你身体很深很深的地方;也会在你彷徨迷惘的时候,紧紧地盯着你的眼睛,将自己眼中的坚毅和信念渗透,渗透你的每一寸肌肤……
于是几乎成为一种必然地,我下定了决心,倘若我的生命中能有这样的一个男人,我一定以自己全部的温柔和努力守在他的身边,好好地照顾他,爱惜他;我也一定以自己全部的感激和真诚与他的父母生活在一起,好好地侍奉二老;我也一定以自己全部的爱心为他生儿育女,好好地教育我们的孩子;我也一定会认真而坚强地生活。
然而,可能么?上苍会如此眷顾我,让我的生命里真的能遇到如他一般的男人么?每当这样想时,就会觉得自己愚不可及,然后会满心哀伤地苦笑,暗暗在心中羡慕远方那个幸福的女子,那个可以陪伴他终生的女子。甚至很想知道她有着怎样姣好的面容,有着怎样绝妙的神韵,又有着怎样不凡的才情,——否则她又能凭借着什么拥有那份幸福呢?
在我怀着些许醋意,这样揣测了好几年后,偶然看到了这么一首诗:
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
恨不生同时,日日与君好。
一开始我笑了,觉得真是有意思,居然素不相识的人可以寥寥数语道尽我藏了多年的心思。可是后来当我反复默读这四句诗时,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,看不清纸上的字了。因为我终于发现有很多事情是我所无能为力:这世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残酷,是那可以让我连幻想的权利也被剥夺、变得毫无意义的惨痛;这世间也一定存在着某种悲伤,是我用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,任凭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,如莲花的开落。
从此,我明白我已失去羡慕那个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的意义。唯一能做的,就是祝福他们,祝福他们真的能够长相守;也企愿那个女子足够贤德,给予他我所希望给他却无能为力的,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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